滑雪，沒有安全哪來速度與激情？
隆冬時節，滑雪運動進入旺季，這是雪友們心中躁動的日子。但滑雪安全問題也隨之而來，這是相關管理部門、雪場和雪友共同關注的話題。據中國國家體育總局冬季運動管理中心消息，針對近期出現的滑雪場安全事故，目前北京、天津、河北等多地體育部門均已聯合當地相關部門組成聯合檢查組，對當地冰雪運動場所進行系統檢查，確保參與冰雪運動的健康與安全。
2020年12月6日，一名年輕小夥在哈爾濱融創雪世界滑雪場滑雪，在高級道誤入公園跳臺後墜亡，年僅24歲；2021年1月4日，一位資深雙板雪友，在河北張家口崇禮區雲頂滑雪場，滑行在雪道外側時，被電纜絆倒身亡。
滑雪事故如今就和交通事故相仿，每年都會發生。據北京地區滑雪場統計，每個雪季平均每兩天，就要發生一次較爲嚴重的滑雪意外事故。在雪場開板初期，事故率還會提升。那麼，到底如何才能保障滑雪安全呢？
冰雪如何保安全？
滑雪事故引發關注 不該成爲“危險的生意”
相繼發生的滑雪事故，讓“滑雪”和“安全”兩個關鍵詞緊緊聯繫在了一起。除了哈爾濱和崇禮發生的滑雪意外，每年都有數起引發社會輿論關注的滑雪事故。滑雪者受傷害，滑雪場賠付大筆金錢。問題是，賺錢的生意有人做，危險的生意誰會做？
先來看發生在哈爾濱融創雪世界的事故――去年12月6日，當地媒體報道，罹難雪友的母親說，他是“在網上買的初級滑雪票，四點到五點之間到的滑雪場。一個多小時後，覺得初級雪道沒意思，就補了90元票價，升級爲中高級雪道。出事時，兒子剛畢業工作僅兩個多月”。
對這起事故，魔法滑雪學院創始人張巖認爲，雪場的設計和護網搭建存在問題。“出事是因爲把滑雪公園建在了高級道下半段。公園搭4米的臺子沒問題，練習過的雪友，知道從哪裡起跳，知道自己能跳多高，保證飛出來的高度、速度是合適的，知道自己會落到墊子上。這位出事的雪友完全沒有準備，不知道滑下去的路徑上正好是跳臺。但滑雪公園的入口，應該是有護網遮擋的。雪友進入公園前，要閱讀規則，有的雪場要籤免責協議。但該雪道的設計，高級道下半部分直接連到公園跳臺了。除了場地設計有疏漏，入口也缺護網。”
一波未平，一波又起。今年1月4日，在張家口崇禮的雲頂滑雪場又發生了事故。一名男性滑雪者在距離6號索道下站100米處被裸露在外的電線絆倒摔傷，經北醫三院崇禮院區經搶救後宣佈傷者死亡。
北京青年報記者從雲頂雪場公共關係部總監趙瓊處瞭解到，滑雪場巡邏隊在1月2日的巡邏中，在雪道外側發現了電纜隱患。巡邏人員按照國際慣例，在電纜前方豎立了代表危險的交叉標示杆。但時值元旦假期，未能及時修整，1月4日就發生了事故。據悉，這起事故的後續賠償金額將超過百萬元。
兩起事故，造成兩位滑雪愛好者失去了寶貴的生命，而兩家滑雪場則損失鉅額金錢和來之不易的口碑。滑雪作爲冬季最熱門的運動，不該成爲一門“危險的生意”。
行業隱患有哪些？
國人不熟悉國際慣例 雪場多是做“被動安全”工作
1月6日晚，北京市體育局在官網發佈要求，滑雪場所開始全面自檢自查，各區體育部門強化執法檢查。而滑雪場負責人、滑雪從業者、經營者，說到滑雪安全，也有一肚子話想說。
先說雲頂滑雪場的這次事故，在發現電纜隱患後，巡邏人員用的是國外通行的警示方法：立交叉杆。“雲頂是外籍團隊負責維護，交叉杆是標明這一區域有危險。比如落石、雪崩，提醒雪友要遠遠繞開。”張巖介紹道，“但就立交叉杆這個國際滑雪管理，很多國內雪友看不懂。而雪場兩三米長的電纜，交叉杆只有一米可能就擋不住。”
有滑雪業內人士認爲，國際通行的滑雪警示標誌，國內雪友不認識、認不全，這既反映了中國滑雪的普及現狀，同時也暴露了滑雪行業的漏洞。
這個雪季初，北青報記者走訪了多家北京滑雪場和崇禮滑雪場，經營者在言談中無不將安全擺在第一位。北京南山滑雪場總經理胡衛介紹，南山滑雪場往往在纜車保養規定期限前很早，就對部件進行維護和更新，讓設備始終在最優狀態下運行。北京軍都山滑雪場負責人喬偉說，軍都山每年都會更新一批雪板、雪鞋以及雪道護網，用更新設備的方式，保障滑雪者的安全。
但張巖認爲，國內雪場多是在做“被動安全”的工作。“雪場用護網，用墊子，把所有設施、柱子都包嚴實了，等意外發生時，把雪友擋在護網，擋在墊子上，這其實是被動安全。”張巖說，“但墊子和護網不能解決所有問題。如果往下衝的雪友沒有落到防護網，撞了其他滑雪者呢？60-70公里的速度，撞到人，骨折算是輕的。”
中國雪場現狀如何？
據業內人士介紹，國內雪場的護網和墊子數量，遠超過日本、歐美和美國的滑雪場。在日本或瑞士的滑雪場，落雪的山脊就是雪道，雪道上只有間隔五米到十米的標誌杆。盤山公路就是連接道，在陡峭的地方，連接道只有一個車道寬，另一邊就是懸崖。連接道上沒有護網，只有斷崖處會有交叉杆提醒危險。
與國內平均每兩天一起滑雪事故相比，國外大衆滑雪的事故率反而沒那麼高。“確實每年都有國外滑雪者出事的報道，但仔細對比會發現，出事者多爲從事極限滑雪的，比如直升機滑野雪，比如冰川滑雪等。這些極限運動的風險確實很高，但大衆上雪道出事的比率反而比較低。”一位業內人士說。
兩相對比，很像是兩種滑雪文化的碰撞。比如在瑞士雪場那樣的極限環境，對滑雪者有明確的要求：滑雪者一定背會滑雪安全規則，一定得請教練，學會最簡單的動作，不能做超越能力的事情。否則根據滑雪保險規定，如果是進行極限運動受的傷，保險公司是拒賠的。
像這樣，在滑雪之前，把“醜話”講在前面，是不是保障滑雪安全的最高境界呢？但話說回來，這樣的“醜話”適合中國滑雪現狀嗎？
據國內滑雪專業人士介紹，曾經，向雪友宣講滑雪安全這樣的“醜話”，教練遭到的白眼和冷落不少，滑雪場也不落好。但隨着滑雪事故影響到項目盈利和雪場口碑，甚至傷害到滑雪運動的形象，安全成爲無法迴避的話題。
2019年，北京海淀溫泉滑雪場就出臺規定：不戴頭盔者，不允許進雪場；滑雪者不達到技術標準，不允許上高級別雪道。制定規則的，是負責雪場運營的北京魔法滑雪學院。
“顧客不接受我們的規定，我們可以退錢，決不遷就。”張巖說，“我們就這樣推廣安全滑雪，什麼級別上什麼雪道，退票也不讓雪友越級滑。”
如今，佩戴頭盔已經成爲雪友廣泛接受的滑雪“潛規則”。2020-21雪季，北京魔法滑雪學院在八達嶺滑雪場，推廣買雪票送教練培訓的滑雪體驗。張巖希望，未來雪友來滑雪場，就能默認先找教練學好了技術，再上適合自己水平的雪道。
八達嶺滑雪場雪幫總經理伍斌則表示，這樣的理念，既能夠幫雪場，也能幫助滑雪者，避免碰上橫衝直撞的“魚雷”。“從小白開始滑雪那一刻，就要進行滑雪安全教育。”伍斌說。
八達嶺雪場“消滅”魚雷的方法，是免費培訓雪友。滑雪者購買門票後，即可在魔法滑雪學院“初級教學場地公園”和“地形教學公園”，免費接受各級別滑雪教學。
張巖介紹，雪場推出的初級教學，闖關公園的模式，顛覆了原有雪場教練一對一全程跟隨客人的模式。教練固定在雪道的各個關卡，教授固定技術，雪友在各個關卡流動，通一個關，蓋章，再去學下一關。“教練的有效工作時間和工作效率提高了400%。”張巖說。
據八達嶺雪場估算，傳統的滑雪一對一教學，一個教練一天最多教兩三個客人。現在50個教練的滑雪學校，一天就能教1500到2000名客人，一個雪季能教會10萬人掌握初級滑雪技術。
免費培訓能掙錢嗎？
但免費教學理念也會帶來盈利的疑問。畢竟國內外多數雪場，滑雪培訓都是掙錢的行當。魔法滑雪學院搞免費培訓，能把安全滑雪做成生意嗎？
張巖認爲，最直觀的回報，是雪場獲得了更好的風評和口碑。“我們統計過，北京年輕人大多數都滑過雪，但八成的人說，第一次滑雪就不舒服，不想再去了。”張巖說，“這個調查符合大多數滑雪場請教練的比例，就是10比1，10個客人來，只有1個人會請教練，這不正常。我們在溫泉雪場，在八達嶺雪場推廣免費教學，現在大衆點評，豆瓣的反饋非常好。顯然如果有教學，第一次滑雪體驗根本不會那麼差。”
口碑不僅意味着更多回頭客，也是對滑雪行業的補血。“如果還像傳統的教學模式，10個客人只有1個請教練，100個首次滑雪的客人，只有一個成爲滑雪回頭客，按照百分之一的比例，滑雪這個行業遲早會死。”張巖說。
滑雪者的留存率和轉化率，是滑雪從業者非常關心的數據。張巖說，“我們關注一個數據，就是雪板和雪鞋等滑雪用品的銷售數量。我們從2012年開始關注，發現一年也就是一兩萬雙雪鞋的銷量，這其中還有很多是滑雪發燒友反覆購買貢獻的。想想，一年滑雪人次一兩千萬，但最終也就是千分之一的轉化率。中國即便是全球最大的初級滑雪市場，這個行業也紅火不了多久。”
張巖相信，他的魔法滑雪學院，能成爲滑雪場新的盈利增長點，“有數據顯示，滑雪學校做好了，把客人教成高手，對於雪場是最好的安全維護。滑雪場算過賬，滑雪學校每賺一塊錢，雪場能賺九塊錢。既留住了客人，還省去了安全上的花費。”
張巖認爲，即使不考慮盈利，滑雪學校也應是滑雪產業鏈條上重要的一環。畢竟，從國內到國外，滑雪的危險標識，滑雪的規範、示例，就在那裡，就和交通規則一樣。“大家都知道，開車前要考交規，拿到本才能上路。無證駕駛出了事故，保險公司可以拒賠。那滑雪呢？如果滑雪者看見身邊有人受傷或者死亡，雪場經營者看到身邊有人賠錢，還會不把安全問題放在最重要地位嗎？”張巖說。
內存
元旦假期雪場遊客創新高 北京各雪場打安全牌迎旺季
隨着冬奧會臨近，冰雪運動熱度進一步升高。2021年元旦三天小長假期間，北京郊區大小雪場的滑雪遊客量創下新高。“從目前收集到的數據看，滑雪人次有望比去年增加40%-50%。”北京市滑雪協會主席 李曉鳴說。
相比往年，2021年的滑雪熱還有些不同，據李曉鳴介紹，受到疫情帶來的旅遊限制影響，出境遊暫停，但是習慣了去日本北海道、歐洲瑞士等滑雪勝地的高端消費滑雪愛好者，逐步迴流國內滑雪市場。
爲了讓雪友更安全地滑雪，北京各滑雪場也在採取更嚴格的防控措施。北青報記者從南山滑雪場、石京龍滑雪場、八達嶺滑雪場等了解到，各滑雪場加強了限流控制、入場監控、公用器械消毒等措施。部分雪場已開始按75%的最高荷載量接待遊客，滑雪需要提前購票預約。此外，北京市各區體育局，各區體育主管部門也開展了排查滑雪場安全隱患工作。
雖然疫情限流和安全措施升級，對雪場經營提出更高要求，多家京郊滑雪場對本雪季後半程，尤其是即將到來的寒假滑雪市場，持樂觀態度。“因疫情影響，學校提前放假，加之有非必要不出京的建議下，許多北京青少年家庭會把目光投向北京雪場的冬令營，我們增加的寒假冬令營，就是希望把滑雪家庭吸引到八達嶺滑雪場。”負責八達嶺滑雪教學的魔法滑雪學院創始人張巖說。
石京龍滑雪場負責人表示，雪場自2016年雪季開始每個雪季的滑雪客流量都有增長。上雪季滑雪因疫情中斷，雪友們在這個雪季的滑雪熱情都十分高漲，“今年雖然爲了防疫安全開始採取限流措施，每天最大客流量限制在1500人次左右，大家的滑雪熱情依然高漲。”
此外，多家雪場也將開啓雪場冰雪季。漁陽滑雪場的國際冰雪季將持續至2月28日，本屆冰雪季除了傳統滑雪項目以外，還打造了冰雪巔峰挑戰賽，冰雪季橫跨元旦、春節、元宵節等多個節日，其間將推出系列主題活動，供遊客參與冰雪體驗。
本組文/本報記者 褚鵬 統籌/汪浩舟